戚伤桐抓我在手中,起身去开了门。正如他所言,房门刚打开一条缝,就有呵斥声响起:“回去!”
他不慌不忙道:“我不是燕沣璟的阶下囚,我要开门透气,他可没说不让吧。”
这间房前的院子只有两丈宽,守在院门口的是两个神采蔫答答的侍者,脸上努力撑起一些凶恶的神色。而我的注意已全不在他们身上。
我死死地盯着那站在院外,本已迈出一只脚要走,在听到开门声后又伫足探头张望之人。
他身上罩着一件红得像杜鹃血般的外袍,用镶白玉的发带高高竖起的乌发从头顶垂坠下来,随意披散在肩头与颊边,一红一黑两色簇拥着一张让我熟悉又陌生的面目,熟悉的是这副长相,陌生的是那眉眼中流露出的轻浮。
他用毫不掩饰的惊讶与佻薄眼神打量着戚伤桐。
我的火气倏然窜了上来。再看到他转身的一刹,外衫拂动,露出右腰侧一截裹着青布的东西时,我更是宛如七窍生烟,在戚伤桐手中发起抖来。
戚伤桐察觉我的异样,低声问:“他是谁?”
“他是我。”
我无需多言,戚伤桐在刹那间会意,转瞬对那人露出一个笑容:“连兄,好久不见。”
“嗯?”那人勾起唇角,露出个饶有兴味的神情,“我们认识?”
门口的侍者慌忙阻拦:“连公子,他是……”
“我姓戚。”戚伤桐及时地打断了他的话,“阑栀可与你说起过,她有一个哥哥?”
对方讶异地挑了挑眉,依旧没掩饰去那一闪而过的尴尬,笑道:“哦,是你。”
我敲了敲戚伤桐的手指关节,他的指腹顺着我的胸颈一路摸索上来,捂住了我的嘴。
为什么?我又不会乱说话。我忿然将手脚耷拉下来,装成一只木偶。
那人又道:“燕兄邀我来小住时,没说这里有别人。戚兄来了多久了?早知你在,我就来找你下棋了。”
“我今日才道,方才见过连兄一面,你大概没注意到我。”戚伤桐道,“我房中就有棋子,正好闲得无聊,连兄,不如进来手谈一局。”
“你别太嚣张——”侍者叫道。
那人皱眉不满道:“我在说话。”一转眼又对着戚伤桐和颜悦色,“现在恐怕不行,我一会儿与燕兄有约,本打算在他宅中转转,傍晚时就去找他,不巧迷路,才走到戚公子这里。”他四周环顾,将这院落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,“我现在记住这里怎么走了,明日你若还在,我再来找你下棋。”
“连兄慢走。”戚伤桐没有半刻犹豫,将门掩上半扇,我急得挣扎了一下,被他攥得更紧一分。
我忽然发现自己身上湿漉漉的,他的手心竟出了汗,沁入我体表。
“哎。”那人居然改变了主意,“天还没黑,来一局也可以。”他说着,一脚跨入院中,“公子布好棋盘了么?”
戚伤桐脸上笑意变淡:“还没呢,一副棋盘而已,布置起来能花多少时间?”
门口的侍者快哭了:“连公子,这里不能进,公子特地交代过的。”
那人不以为然道:“你们就当我没来过。”他大步流星走进戚伤桐为他留的门中,腰间用青布缠住的器物晃晃悠悠地拍打着他的大腿。
“请坐吧。”戚伤桐站在门口,反手掩门。
“既然进了屋,就没必要再装了。”那个与我长着一模一样的脸,有着一模一样声音的人直直站在他的跟前,往前迈了一步,我已能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,“你千方百计引诱我与你独处,有什么事要我帮你的忙?”
戚伤桐在他咄咄逼人的审视下八风不动,平心静气道:“不是。”
“那你想做什么?”他的头微微低下,从斜角望向戚伤桐的脸,“我不感兴趣你与燕沣璟之间的事,但傻子也看得出你是被软禁在此,你要借我脱困?”他哼了一声,“我倒是可以试试劝他放了你,毕竟与他同行这一路,他一直都很尊重我的意见。”
戚伤桐的语气一扬:“真的?”
“你真沉不住气。”他的笑声是压在喉间的,“不试试怎么知道,我说的话一直很管用。”
我从未想过我的脸能够做出这样的神情举动,我一时间只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。
“哪怕是害他断手断脚的仇人,你也能让他放过?”
“你?”他明显错愕,旋即恢复那副暧昧语调,“所以传言是真,他囚你囚得不冤。我很好奇,你这一副文质书生样,怎么做出那样残忍的凶案的?”
戚伤桐淡淡反问:“连兄不是不感兴趣吗?”
他无所谓道:“好吧,那我不问了。我只感兴趣,你要拿什么与我交换。”
“交换?”戚伤桐语带诧异,“我何曾开口求过你?”
那人的语气冷下来:“一次欲擒故纵是有趣,玩多了可就没意思了。”说话间,他又凑近半寸,“你的脸色很不好……我猜猜,燕沣璟给你下药了?”
我心里一惊,差点忘记,戚伤桐身体里还有个时不时打人个措手不及的玩意儿,以往从来只当着我的面发作,现在可是在别人家,面对着一个不知底细的人……
戚伤桐呼吸还算平稳,握着我的那只手心已开始发烫,依旧将我的嘴捂得严严实实,含笑道:“我要连兄身上一件东西,但我没什么可给你的,连兄若不愿,我只能亲自取来了。”
那人声音带上一丝低哑:“你要什么?”
戚伤桐沉默了一会儿。那人呼吸一滞,就要将手伸出来。
“啪。”
一声脆响在戚伤桐扬起的手掌下炸开,他用了很大力气,那人的头被扇得歪了过去,几个踉跄后退,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他:“你——”
“你是什么来历,为何能进他的身体?”
对方把我的眼睛瞪得更大:“一派胡言,这本就是我的身体!”
戚伤桐笑了声:“借尸还魂常有,你鸠占鹊巢活人身体,还真是罕见。既然你占得,想来别人也占得他这具身体了。”
那人眼底寒光一闪,露出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凛然之色,左手向腰间一探,转瞬一声清越剑鸣,他们之间距离骤缩,一条虹光流转的雪白银刃搭上了戚伤桐颈侧。
我的心陡然一沉。这不是我出剑的方式,但出剑的人是个与我不相上下的高手。
只要他的手一抖,那剑刃就能割破戚伤桐的脖子。
命悬一线之际,戚伤桐亦无惧意,反而抬起手,指尖像蜂蝶一样在剑身上跃蹈,一路向前,敲出“叮呤当啷”的声响,最终停在了距剑锷五寸之处的镌刻字迹上。
“谆悔。”他读道,“是你的剑么?”
我心里一动,由衷确信他是在问我,默默无声回答——是。
对面的“我”也朗声说:“还能有假?”
戚伤桐摇摇头:“我不知道。”
他冷笑:“若非你好奇心太重,其实是个值得结交的人。”
“你的夸赞,在下可不敢领受。”戚伤桐呵出一口短促的喘息,忽然开口,“去。”
对方的眉刚一挑起,还未明白那个字是何意,铃铛的声音便响了起来。
那不是对他说的,而是对我说的。
我只感到一股力量将我推出木偶狭窄的躯体,魂魄弹出,直直扑向那具高矮胖瘦刚好,连每一根发丝的粗细短长都契合的身体。
我就如跌入泥潭流沙,毫无挣扎、毫不费力地嵌了进去。
铃声如溪水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