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过午时,空庐来了一个妇人,站在院门外叫:“戚公子在家吗?”
我靠在栏杆上打盹,被这一唤惊醒了,跑过去开门,问:“你是哪位?”
她有些惶恐地看着我,道:“我找戚公子。”
我说:“我知道啊,所以我问你是哪位嘛。”
她抿着嘴,说:“若公子不在,奴家今日就先走了。”
我觉得她莫名其妙,便说:“不送。”
她当真要走,戚伤桐从屋里跑了出来,喊住她:“秦大娘,我刚刚睡着了,请进来吧。”
妇人舒了口气,脸上顷刻间绽开热络的笑容,一边挤开我走进小院,一边和他拉家常:“打扰公子午睡了,这春天哪就是容易犯困……”
戚伤桐随声应和,领她进屋,便喊童子倒茶。那两个小东西不知道跑哪去了,没一个应答,我走到门外,说:“我去煮茶吧。”
他犹豫了一下,对我笑道:“茶叶放在厨房,贴了红纸的陶罐就是。”
那妇人也转过头来,用戒备的眼神打量我。
我进厨房时还听见戚伤桐对她讲:“小花是我新做的,大娘看出来了么?他也是个傀儡。”
妇人秦氏赞许道:“公子的雕工出神入化……”
我回去给他们倒茶时,戚伤桐已将一块木头拿在手里端详了。
我一边将沸开的茶汤注入杯中,一边用眼去瞟。那是个雕成鸟的模样的傀儡,那里面亦藏着一个和我一样的亡魂,木头被水泡坏了,上面还有大大小小许多其他利器造成的损伤,这具身体和残废也没什么区别了。
我问:“这是个鹦鹉吧?白的倒是少见。”
秦氏诧异地看了我一眼,点了点头。
只听戚伤桐问:“这次是掉进池塘里了?”
秦氏叹着气道:“我们家那几个少爷没一个省油的灯……”
戚伤桐截断她的话,道:“修不好了,我给它重新做个身体吧。一天能做完,大娘隔日再来吧。”
妇人语气恻然:“公子也知道,它不在身边的话,我家小姐晚上是不会睡觉的。”她用手指绞着袖子,“公子能否……”
戚伤桐的神色微动,却还是说:“我最近受了伤,实在负担不起太长时间做木工。”
“好,好……那奴家就明天再来。”她连茶也没喝一口,便站起身向戚伤桐道谢,将那只鹦鹉留在了空庐。
她走后,戚伤桐倒是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吹起茶汤,伸出舌尖飞快地在水面点一下,又被烫得缩回去。
我拎着茶壶晃了晃,问:“听你那口气,这小鸟坏了好几次了吧。”
他“嗯”了一声,继续着那用舌尖试探水温的动作。
我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下,轻轻摸了一把那不能动弹的鹦鹉:“这东西本是她家小姐养的宠物,但是那位小姐总是被家里兄弟欺负,把她珍爱之物弄坏了一次又一次,大概是这么个故事,对不对?”
他摇头:“我不知道。”然后他抬头转向我,认真道,“连兄,不要猜了。”
我耸耸肩:“我看来找你帮忙的人都有一肚子的故事,就算他们主动告诉你,你也不听?”
他反问:“他们说的故事,对我有用处么?”
我沉吟起来。若换做别人说这话,我大概会先入为主地判人庸俗,但我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。半晌,我回答:“万一听了前因后果,就能想到更一劳永逸地解决办法呢?譬如刚才那位……”
他眼睛微微弯起弧:“连兄是说,若你的猜测是真的,我可以去将她府中的少爷们教训一顿,让他们再也不敢弄坏我做的傀儡了?”
我真是这么想的,但被他这么一转述,我又怀疑起自己来,迟疑道:“也不失为一种办法……”
他叹道:“算了,他们求我什么,我便给他们什么,不多做也不少做,这样不是很好?”
他终于将茶汤吹凉了,抿了一口,对我说:“将壶也放在这吧,我慢慢喝。”
我看着他随手从桌上的木料里捡起一块,就拿起刀刻了起来,一只没有鸟喙、双眼镂空的鹦鹉头几下就在他手中成形。
“你这速度,怎么看也不需要一天吧。”
他怡然道:“将工时报得久一些,就不用做那么多事,也能让人以为我费了很多心血,对我的作品稍微珍惜一些。”
“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中蛊的缘故精力不济,”我说,“你刚才睡着了。”
“既然早上没错过花开,中午睡一会儿也没有关系。”他说得理直气壮,然后用指背揉了揉眼。
我提着茶壶出去了,把里面的茶倒干净,添了一壶热水回到那间房。一条条刨花飞快地从他指下掉落,我看见桌上已经又摆了一个小物件,是鹦鹉的颈。
我拿起来看了看,说:“这一块料子用得和头不一样,有什么说法吗?”
“没有。”他回答得很干脆,“都是边角料,过不了多久总是要再换的。”
我揶揄道:“说得真无情啊,戚兄。”
他笑了笑,继续埋头做他的活。
我将桌上的零零碎碎推开,扫出一小片面积,将胳膊搭了上去,懒懒散散地趴下来,问:“小花是谁?”
他的手停下来,沉默片刻,说:“你的真名不能让人知道,我随口取了个名字,连兄可别介意。”
我吐吐舌:“以后你的孩子可不能让你来起名。”
他的眉微微挑了一下,问:“有这么难听吗?”
“不难听。”我笑说,“从此以后我就叫小花了。”
“从此以后……”他喃喃着复述这四个字,似乎还想说些什么,却忽然脸色骤变,手指捏紧木头与刻刀,“唔”地一声趴了下来,红晕顺着脸颊爬升。
“又发作了?”
他的头很小幅度地点了一下,发出细细的吸气声。
“这蛊的名字不是叫作孤鸾夜愁吗,还没入夜呢。”我愕然,距离上一次发作才过去多久,这也太快了。
他双手颤抖,指尖都攥得泛白,抬起头挤出一个笑:“不是这么解释的。”
我说:“你也别解释给我听了……”我咂了咂舌,“要到床上去吗?”
他摇头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我怔了怔,觉得此时至少应该把他送到床上去。于是走到他背后,先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,把刀具与木件拿开,说:“这么好的成品,刻坏了就不好了。”
转眼间他额上已经冷汗淋漓,手被我碰到的那一刻,我总觉得他抖得更厉害了。
“我送你回房。”
“唔……”
我这才发现被桌面遮住的双腿已经忍不住互相蹭了起来,连带着臀部也贴在凳子上扭着。我有些为难,不知该从哪个角度把他搬起来。
他趴在桌上,整张脸都埋进手臂里,拧着腰,下身在凳上狠碾了几下,忽然剧烈地一阵哆嗦,哑着嗓子发出“嗯啊”一声呻吟。
我看呆了,心想怎么会这么快,才见他伸起一条手臂,用沙哑的声音说:“扶我一下,好不好?”
我将那根手臂挂在自己脖子后,将他顺势抱了起来。低下头,才看见那凳子上有个树瘤,大约是锯木头时看它纹路好看,只打磨光滑刻意留在上面。
方才他就是挪到这东西上,把自己硬生生磨得去了。
他的身体仍在我怀中蹭动,我在他手臂上捏了捏,问:“还好么?”
他抬起头,用湿润的眼仰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