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三位爷啊。”中年女人出口的是流利国语。
陆姩竖起了耳朵。
一个男人粗着嗓子,同样用国语说:“这里的规矩你懂吧?在路边摆摊,在街上开店,在市场卖菜,都是要我们八风堂点头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中年女人颤着声音,“三位爷,我明天……明天一定交管理费。”
“你听过吧,我们八爷前天办了一个公益活动。你们知道八爷心善,才一拖再拖,欺负我们啊。”恶势力反过来做贼喊抓贼。
中年女人:“三位爷,我今天……实在凑不够啊。”
男人:“有多少先交多少,剩下的明天一起算。在这里做生意,眼睛要放亮,识时务者为俊杰。”
中年女人:“是,谢谢三位爷教诲。”
陆姩转过路口,离开。
*
电话铃声突然响起,彭安醒了之后,在床上摸了一会,摸到眼镜,戴上了。
他出了房间。
想也知道电话那端是谁。
金长明说:“彭先生,陈先生的子弹已经取出来了,不过他非常虚弱,仍然昏迷。”
“医生怎么说?”
“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期。”金长明叹气,“我都不敢跟陈大当家讲。”
“医生有没有评估,清醒的几率是多少?”
“医生不敢讲。”
彭安有些晕沉,靠了靠墙:“你好好照顾他。另外,安排两个机灵点的人,去探一探鹰记的消息。在陈展星没有醒来之前,云门的其他行动暂停。”
“是。彭先生你自己要当心。”金长明挂上电话。
彭安将要回房,察觉到不对劲。
大房间敞着门,可是里面没有动静。
他过去一看。
果然,没有人。
他又去小房间,再去敲卫生间的门:“陆小姐。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。
静悄悄,无回应。
他转身下楼:“陆小姐!”
楼下铺子也是空无一人。柜面摆了一匹布,以及一把剪刀。布上的花纹和刚刚搭在水盆边的那块一模一样。
他又喊:“陆姩!”
两层楼的商铺就这么点大,很明显,她不在这里。
看到她风情万种的样子,彭安有难言的烦躁。如今见不着人,他思绪翻腾。也许她觉得,他病得起不来,所以她去了菜市场……
这样想着,他正要出去。
大门有了动静,一人开锁,推门进来,和彭安撞了个正着。
彭安:“陆小姐,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出去很危险。鹰记可能发布了你的画像或者照片,全城追击你。”
陆姩怀疑自己听错了。彭安的声音有点冷冽。在未融雪的冬季,树杈上的冰块砸下来就是这样冷。
彭安锁门,关上拉闸,问:“你有没有被人跟踪?”
她抬了抬帽子,露出一双明眸亮眼:“你凶我?”
彭安:“……”
“你居然敢凶我?”她比他更凶。
只一秒,他焉了回去:“没,我没……陆小姐,外面比较危险……”
“我很小心,做了乔装,就算鹰记在香港势力庞大,也不能遍布每一个角落。”
“不怕一万,就怕万一。”
“你发烧更危险。你平时就不大聪明的样子,烧过头了,把脑子烧坏就完蛋了。”
彭安:“……”
陆姩说:“我给你买了药,你吃完去休息。”
“我没事,睡一觉已经——”
“你再说废话,信不信我现在就扒下你的裤子。”
彭安一抖。
她威胁说:“把你先奸后杀。”
“我信,我信。”这个女人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,简直禽兽。
为什么硬邦邦的?
彭安又被赶去睡觉。
在此之前,他有话说:“陆小姐,这里不是上海法租界。万一你出什么事,我可能没有办法及时救你。”
云门到香港就几个月,还处于人生地不熟的阶段。
陆姩留意到他沙哑的声音:“你立即躺下,然后闭上嘴巴。”
“陆小姐。”
她拍拍他的脸,两个手指夹起他脸上薄薄的肉。
彭安也有脾气了:“不要动手动脚……”
“你觉得我必须躲到你们的背后才安全?要我顾及那点事,放你在这里烧成一个傻瓜?”
“那不是那点事,我的病没事了。”彭安要躲,却躲不了,再躲就要撞到床头。
“退一万步讲,就算鹰记的人抓了我过去,他们不是要东西吗?还没有拿到东西之前,我能和他们周旋。”
“你是姑娘家,别和那些人面对面。”不要说帮派的男人,就连普通的男人都可能见色起意。
“你担心我,不如担心一下,你这把嗓子再说废话,是不是明天就跟着废了。”她去烧了水,端着杯子进来,命令他吃药。
陆姩坐在床头守着,一直守到他睡着。
身边人越发少了,她珍惜剩下来的每一个。
*
陆姩不再出去,中午,她简单煮了一锅白粥。
逼着彭安吃了两碗,又在逼着他睡觉。
他摘了眼镜,望着天花板上模糊不清的灯的轮廓:“睡不着了。”
“我们来说点什么。”陆姩坐在床边。
彭安生起警惕,他拉上被子,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。
没想到她聊的竟然是正事:“我上午出去的时候,遇到有三个自称是八风堂的男人。”
“他们有没有注意到你?”
“我灰头土脸的,别人看不上。”陆姩问,“八风堂又是什么?”
“香港的帮派大的小的,叫得上名号的有十来个。八风堂比鹰记建得晚,一直和鹰记不对付。”彭安说,“这条街是八风堂的地盘,在这里躲鹰记的人更安全。”
“八风堂的头目是不是叫八爷?”
“嗯,全名郑八春,在道上自称八爷。”
“云门是和鹰记斗,还是跟八风堂斗?”
“跟所有其他的帮派斗。没有真正的朋友,除非有利益交集的时候。”
陆姩就盼着陈展星到处树敌:“你对云门了解多少?”
“知道些皮毛。”彭安立即撇清关系,“不会同流合污。”
陆姩发出一声冷笑。
彭安把被子拉到下巴:“我睡觉了。”
*
陆姩沾上了货物箱的灰尘,觉得自己脏兮兮的。
她自己的那一套衣服已经穿了两天,她准备趁着今天晚上有风,晾一晾。
她烧了一壶水,到楼下把一匹丝绸白布剪成了浴巾的尺寸。
厨房的水开了,她提桶进去,装上热水,再提桶进浴室。
她简单洗了洗。
用刚刚剪下的那块布料当浴巾包裹身子,关上浴室灯,拉开门。
*
两分钟前。
睡了一天的彭安醒过来,他出了一身汗,黏黏的,浑身不自在。
四下寂静,那个女人可能已经睡了。
正好,他打算去浴室擦一擦身子。
他盘算以后要如何跟他保持距离。巧的是,彭安开门时,浴室那边的门也开了。